虚构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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马家辉《龙头凤尾》

四川文艺出版社,2016年10月

这是一个包裹了太多传奇元素的故事,历史、战争、男人、女人、暗杀、恩仇,让人读得血脉贲张,好不痛快。但这又是一个太过纯净的故事,时代的乱离,人情的诡诈,江湖的淆乱,这一切最终只是道出了一个永远的主题,人在自己不能控制的命运面前该如何自处,又该如何与命运相处?饶你是龙头,还是凤尾,“在命运面前,你哭,你笑,你哀求,随便你,命运自有它的走向,可能听取你的意见,也可能置若罔闻,到最后,你唯有低头认受。”在写香港方面,可以看出张爱玲对马家辉的影响,他的视野有对传奇故事背后大历史的关注和用功之深,他特意选择的所谓黑帮男人的故事,套用了类型小说的模子,其实是一场龙头凤尾的悲喜剧。从文本的意义上看,这也是一部出色的香港人述说香港故事的作品。马家辉在小说中大量加入粤语,从根本上强化了这部作品的香港性。


格非《望春风》

译林出版社2016年7月

《望春风》有艾略特“荒原”的现代意象,也蕴藏了一个《奥德修纪》式的返乡结构。这个意象和结构,凝聚了格非对于人物与故土的情感,感人至深。《望春风》展现了一幅半个世纪以来素朴的乡村风俗画卷,作者的视角放得很低,人物纯是农民,纯然回归人情和礼俗。格非对乡村生活的书写,有新的观察与思考。现实已经改变,记忆依然熠熠发光;乡村伦理的根柢正在松动,但它背后所站立的传统、民风、人情,依然动人。

格非的小说作品总会透出一种结构上的轻盈,他像一个长于建筑的设计师,知道略去哪些才能让小说的空间更大,更有容量。这部小说精致的结构、优雅的语言,可谓是平静的叙事下面藏着一颗波澜万丈的心。你很可从中读出意韵悠长的“中国之心”以及一派浓郁的“国风”格调,甚而一种漫漶隐约的古典气象:格非借用一群渺如尘芥的乡野村人,讲述了一个散碎的,近乎无主角、无主题的俗情故事。叙述者常常在情节发展关键的地方停下来,等待读者的好奇诘问,诱惑读者以窥探历史谜团的方式读下去。而故事里的人物与他们破碎不堪的命运之间,达成和解的寥寥无几,更多的是马拉松式地彼此消耗、无奈地投降或者激烈地对抗。这一切,被讲述得如此悠缓、文雅、哀伤和悲悯。卧在江南腹地的“儒里赵村”这一文学地理也便成为2016年值得铭记的纸上建筑。


张炜《独药师》

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年6月

《独药师》是一部题材新巧的志异之书,它堂而皇之地涉入了为正统文学所撇弃的“旁门左道”,以实录的笔法叙写了一段取自野史轶事的炼丹修仙之事,让我们看到了人间俗世中的异样生态。它貌似写了一个养生家的秘制人生和一群怪人的生死传奇,实质上是写“人”的养成、觉醒和复生。

《独药师》触及二十世纪之初的中国历史主题,揭橥出横亘于救世(革命)与救心(教化)、杀身成仁与养生延命之间的悲剧性悖论。革命及爱情与药及养生之关系,貌似奇异,实则是追究平凡的大道。令人难忘的是,作家塑造了季家老爷这样一位贾宝玉式的狂人,一个《霍乱时期的爱情》中的阿里索,一个情种加废物,不经意间也致敬了巴金的《家》、曹禺的《北京人》等现代经典。这是文学历史上的又一个新人,其意义将留待后人长久地解读。

《独药师》也是一部乱世的生命启示录。作品旨在探讨社会动荡的乱世中,有着倔强心灵的生命个体该如何生、如何死、如何爱、如何恨,并如何找到真正的自己;作家把自我的生命意识融入中国现代史,思索民族进入现代的选择方案。救世良方和拯救个人灵魂的妙药究竟是什么?这妙药来自民族传统的遗产还是外来的现代文化?在传统社会向现代剧烈转折的历史关节点上,现代自觉的意义究竟如何?究竟是逃逸还是救世?对于民族是存亡的问题,对于个人是生死的难题。小说聚焦于个体生命的内省意识,层层推进,与今天的我们如此靠近,与今天的时代如此一脉相承。


张悦然《茧》

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年8月

这是张悦然走出自我之茧、变得更加开阔的转型之作。她不再像多数同代作家那样,过度依赖青春经验,而是开始处理个体与历史的关系,也开始重审这一代人与父辈的关系。《茧》并没有提供对“文革”独到的历史认知,但是因为倚靠这一特殊的历史空间,作家对人性的洞察能够抵达更加饱满而幽微的地方。小说主人公李佳栖和程恭,分别承继着祖辈和父辈的爱与罪,这种历史以强大的阴影投射在他们的人生道路上。作者借由记忆来写现实,又借着内心的辩论来完成自我重建。如果没有爱与救赎,所有人都逃不出这浓雾,都可能成为没有纪念日的历史活化石。作家通过复杂的故事构筑,使严肃小说的主题隐喻与流行小说的传奇故事之间实现了有效拼接。作品在忧伤唯美中透着迷惘、颓废,作家整合历史的冲动常常被否定式的反思所质疑,于是还原历史的方法便成了一个个意味深长的病征展演,人物的精神疾患和心理疾病触目惊心。与此平行存在的是,成长中的少男少女用游戏来探究世界和人的秘密,比如他们发明了灵魂对讲机。而灵魂恰是成人世界乃至那段糟糕的历史都丢失了的东西。就纯粹的文学品质而言,《茧》无疑是80后这代作家在写作上的新高度。


北村《安慰书》

花城出版社2016年10月

两场血案,两代人的纠缠。原本拥有大好未来的24岁青年陈瞳身陷命案,情节恶劣,引发全城民愤。陈瞳母亲拜托知名律师帮她儿子脱罪,而奇怪的是,陈瞳拒绝配合,宁可受判。在扑朔迷离的案情迷雾之中,隐藏着让人唏嘘不已的内情。小说从一桩杀人案入手,牵出十二年前建高铁强拆民房发生的血案。

律师调查发现,在罗生门式的叙述中,一切发生了令人惊讶的逆转:轧死人的强拆队长成了受害者,受害的村民领袖却与幕后市长结盟;下一代中,受害人女儿是复仇者,强拆队长之子是审判者,而市长儿子、杀人犯陈瞳,“不杀不足以平民愤”,却是小说中善良无辜者的代表。小说呈现的社会现实惊心动魄,且具吊诡的魔幻色彩,引发读者思考:在金钱与权力结盟中,亲情、友情的空间在哪里?在执行法律的程序正义中,如何解决情感与道德良心问题?“心灵悔悟者”北村沉淀十年,推出重磅长篇新作《安慰书》,透视世道人心,挑战善恶界限,抚慰心灵孤岛上的每一个人。其穿透现实中惊心动魄的各种角力,像精确的手术一样从纠结交错的血管与神经缝隙游刃有余,其心灵拷问的技艺,堪称陀思妥耶夫斯基《罪与罚》的中国当代版。

虚构类提名人

王德威、李敬泽、陈思和、谢有顺、陈晓明、王彬彬、顾文豪、凸凹、敬文东、瓦当、赵瑜、何言宏、殷实、赵月斌、任晓雯、阿乙、何英、汪政、艾伟、李宏伟、朱燕玲、陈希我、蒋蓝、阎晶明、陆梅、顾广梅、梁永安、高兴、卢一萍、段建军、赵荔红、金理、黄梵。好书评语系综合提名人意见而成。


非虚构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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万维钢《智识分子》

电子工业出版社2016年2月

前几年,凤凰卫视有一档风靡一时的读报节目,主持人并非照本宣科,而是力图用自己的眼光、自己的语言来翻译和解读报纸上的新闻,选题的背后,贯穿着主持者的一套看法。万维钢同时具有学者的理解能力和小说家的叙事才能,将西方社会科学界的最新进展,以精练有趣的笔法,讲述给读者。他还有蜜蜂般的勤奋。这些因素集合起来,使得这本书具备了丰富的信息量和极强的可读性。


沈志华《沈志华演讲录》

九州出版社2016年4月

沈志华是一名富有传奇色彩的学者,他的经历,这么多年来一直为人津津乐道,但对他的学术贡献,普通读者则知之甚少。现代学术体系下的学术论文,文本本来就不太好读,更何况这些论文发表的学术期刊也很难查到。本书是沈志华在中央国家机关主题读书讲坛、国家图书馆文史大讲堂等机构发表的演讲的记录稿,是他将自己的主要学术成果进行通俗化传播的一次尝试,范围涵盖中苏结盟、中苏交恶的过程和原因、朝鲜战争的起源、苏联解体和苏共执政七十四年留下的历史启示等话题,值得感兴趣的读者一读。


黄钟《帝国崛起病》

中国文史出版社2016年8月

作者考察了二百年来几个世界大国的兴衰史,从史实中寻找兴衰的规律。作者认为,二百年间兴盛不衰的只有一种政体,那就是共和政体。无论内政外交,各种政体都会犯错。但是,在共和政体中,权力受到制约,很难一条道走到黑。专制政体缺少权力制约,错而难改,一错再错,难免衰亡。这就是说,权力因不受制约而短命。进一步说,权力越不受制约,就越短命。再进一步说,随着演化速度加快,出错概率提高,权力越不受制约,寿命就越短。这就是作者所说的国家衰亡定律。


邵燕祥《我死过,我幸存,我作证》

作家出版社2016年7月

本书是著名诗人、评论家邵燕祥最新一部回忆录,它的时间跨度从1949年至1958年。在这十年间,作者从认同革命,参与革命再到被革命洪潮洗刷,个人经历起伏不定。通过作者的回忆可看出,他对国民党政权的不满源于对公平公义等信念的坚持,而这些观念在新的时空环境下面临着怎样延续的问题,当然这不仅是邵燕祥个人,也是几代知识分子无法回避的严肃命题。

本书还有一个特点,那就是作者在叙述过往经历时,着重谈到自己现今对诸多历史事件的看法,通过新旧看法的对比来重新认识那个时代,也为读者留下一笔珍贵的现场证词。


杨奎松《“边缘人”纪事》

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6年3月

本书作者杨奎松教授是享有盛誉的研究中国现代史的学者,在本书中,作者未再聚焦于那些影响中国历史走向的大人物,而是集中叙述了一批诸如文教职员、普通教师、工厂业务员等被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。

作者笔下的这些小人物有着共同特点,那就是他们在时代大变动中逐步滑向了社会边缘。通过对这些"边缘人"生平档案资料的分析,作者不仅呈现出他们的坎坷人生,也考察了他们边缘化的生成原因,从中更可衍生出对宏观时代背景的深度思考。

非虚构类提名人

陈家琪、陈建华、陈焱、陈仲丹、南桥、黑马、黄骏、李俊慧、李天纲、林国华、彭刚、苏杰、唐少杰、田方萌、王小妮、王学泰、王扬宗、王则柯、吴迪、吴思、赵晖、赵勇、朱伟一、姚大力、郑戈、西闪、江晓原、侯杨方、雷颐、陈嘉映、何怀宏、李银河、丁东、王晓渔、刘绪源。好书评语系综合提名人意见而成。


本书单首发于2017年2月2日《南方周末》